坟里的未亡人
有人心易变,三头五年就面目全非;也有人心如止水,十万八千里走过,初心不改。 ——题记
阿婆生在1925年春,早些年落了病根,前年便去世了。下葬那天刚好惊蛰,乍起的春雷鸣醒酣睡的生灵,野树伴着唢呐声也逢了生。
阿婆这个人,生于乱世凶年,半辈子锁在唱戏里,半辈子缚在傲骨上,可她终究在繁春里见了一次中国,看到了归途。我理应知道的,她心中孤瘦的坟里,住着未亡人。
阿婆是江南有名的歌女,十六岁的年纪,身形刚刚抽条,眉眼妩媚,眼波流转,昂贵劣质的胭脂,嘴唇抹得艳红,吃了小孩似的,只唱些摄人的曲儿。这仅是我从阿妈口中听来的对阿婆的全部印象了,也许被我添油加醋地写了下来——我深深厌恶着阿婆。因为她是个歌妓,一个民国时期只会纵欢的女人。
阿妈对我的想法总是不赞同,她认真地告诉我,阿婆是个英雄。我扯着嘴角不屑地笑出声,轻飘飘睨了眼打着小盹儿的阿婆,刻意提高了音调大声开口:“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阿妈脸色一变,而安静躺在摇椅上的老人睁开浑浊的眼,勉力撑着身子坐起,阿婆是很美的,纹路不明显的皮肤包裹着纤细的指骨,这不得不承认,哪怕星霜荏苒,仍能从她身上窥见旧时的影子。
我正准备嘲讽,瞥见阿婆左手的小指不见踪迹,愣了愣,将嘴边的刻薄咽回去。我极少同阿婆交流,也从未细细打量过她,更不知道她竟没有小指。“阿婆十七岁那年,国民党反动派的兵花千金掷她一曲,你阿婆本从不拒客,但那次不知道抽什么风,梗直了脖子不肯唱,蛮兵大怒,砍掉她一根指头后还想一刀杀了她,幸亏你阿婆躲得快,才未伤及动脉……”阿妈哽咽着,那段尘封的历史得以重见天日,我呆在原地,如坠冰窖。我忽然想起清明节阿婆从不去扫墓,也从不祭拜先烈,如果不是因为无所谓,那是……为何呢?
“商女犹知亡国恨,诸君以血铸中华!”
1942年,河南大旱,饿死流民无数,统治者歌舞升平,金樽玉盘好不快活!苍凉的大地上战火绵延,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殍尸百万,生灵涂炭。
“母亲从不扫墓祭先烈,是因为她总觉得那些人从未远去,他们还和这颗亘古的星球一起,守护着万家灯火。”
朦胧中,我望进阿婆泛起泪光的眼,沿着几滴泪滑过的痕迹,可以看尽她一生的坎坷。我想起阿婆虔诚地在庙前跪拜,叩求天下海晏河清,四海承平,想起老旧阁钟碰撞发出的沉闷声响,这一响,就是万年长。我理应知道的,她身处过的民国或许已被历史拔地而起的风掩埋,化作她心中一座孤坟,可那千千万万赴死的人啊,成了她坟里永远长眠的未亡人。
我也理应知道,从旖旎风光到玉树银花,从大漠孤烟到水木清华,青年的心很小,只装中国二字仅好;青年的心很大,装下中华千年历史底蕴,手握星辉,执笔如剑。
阿婆,您且看,吾辈之青年,不曾青衫落拓、朱唇柔膝,我们乘风接力,如鲲鹏展翅扶摇而上,纵乱云飞渡仍不改从容。我们的肩上是风,风上闪烁的群星,是一腔赤诚与热血,是一份责任与担当。您且看,昔日苦难不再,今日韶华长存,生而逢盛世,青年当有为,开青春之苔花,留时代之芳华!
“你承诺过的月亮,还是没有出现,而我只是衣单天寒,替你多爱了一夜人间。”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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