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香旧忆

氤氲香气不会断绝，刻骨记忆不会忘却。——题记

我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吃武汉城的炸圆子，尤其挑嘴喜欢吃家家家公（武汉话的外婆外公）做的，所以每次过年回老家的时候都会念叨。有一年的大年三十，我们害怕老人为了迎接我们回家而做这做那的准备东西，为了不给他们添麻烦事先便骗他们说今年不回老家了，只是苦了我心心念念一整年的炸圆子。

武汉站上清冷的空气中混着油炸的浓烈的喷香，到站后父母看到站台上有几家摆摊卖炸圆子的，虽然是大油大料的小食，但因在火车上被我吵了一路就买给我吃了。我抱着劣质纸袋子里装着的圆子，很小心很宝贝的一点点咬着。武汉的圆子都会放很多鱼肉，因此扑鼻的香气还掺着一丝鲜味。妈妈抱怨说炸圆子这么冲的味道也就是小孩子才爱吃，家家家公宠你才每年不惜拖着年迈的身体给我做，那些名不经传的小贩肯定是用了香精加防腐剂等一堆垃圾佐料才做出来的。

“那还买给我吃。”我嬉皮笑脸的瞧着她。

“今天是除夕啊。除夕夜还在站台上卖东西的人，也算是对他们团不了圆的弥补了。”

我抱着那已被油浸透的袋子闻了又闻，浸着香气从站台到出租车，穿越了半个城，被浓鲜牵萦着到了小区。那个老小区现在已经拆迁变成公园了，我却永远忘不了那一年除夕夜家家灯火通明的样子。从一家一户映着明光的窗户里飘来的尽是炸圆子炸肉的香，放到平时该觉得腻了，但因为那晚是除夕，所以显得格外温存。那天从火车到出租车上一路漂泊的心忽然觉得安定，我也记得当敲开家门，看着家家家公又从震惊到欣喜再到焦心我们饿不饿的表情，那一刻我只是朝他们扬起留了两个炸圆子的袋子，乘着香气冲他们大喊：

“新年快乐！”

2020年武汉解封之后我们回去看望身体欠佳的家家，走在巷子里觉得这年春天来的格外的晚。明明按季节早已经到了回暖之时，街上却还是清冷冷的不见人。我来到以前常来过早的食街，店铺也只开了零星几家。想起以前兴冲冲的在大街小巷间欢脱的穿梭，只是因为得以吃到一碗凉面。

说到武汉小吃大家都会想到热干面，我个人却因为觉得味道有些太重了所以没那么喜欢。反倒是凉面格外的清新，佐料几乎只有几抹香醋与生抽，拌匀后冰冰凉凉的洒于细长筋道的面条上，最适宜用来解暑。凉面的气味几乎没有重量，轻飘飘的让人卸下一切负担，既不会太过寡淡，又不会过于热烈蒸腾使人吃得发汗。从前只要手里端了一碗凉面，我便心情好的欲要奔跳起来，那条食街上的店铺小摊们也如风一般掠过，正是盛夏清爽的滋味。

疫情过后走在街上突然极想吃凉面，只因感觉浑身烦闷沉郁，需要一味清爽。随意走进一家开了的小店点了一份，我听见老板与其他食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重新开张的不易：“因为食材断了，运来成本高，家里还有病着的人，又缺人手，所以拖拖拉拉直到最近才重新开门，”他浅浅苦笑着说，转身端来我的面，“但是想到这个城里面谁不难啊，我们全家能平平安安到现在就已经知足了。”

我想到家人也说起身边人最近过的都不好。“活在恐慌中怎么会过的轻松呢？”同时吃了口面，还是未变的味道，凉丝丝的水汽在空气中升腾蒸干空气中的闷热，跃动的色香味刺激着味蕾，让我重新感受到从前只是吃了一碗面便在街上狂奔的那种纯粹的快乐。我看着带着笑意侃侃而谈的老板，明白只有经历了沉重时光的人才知道如释重负的幸福。

只是今年武汉的暖意到底还是迟来了些。

但好在冬天已然过去了。

也许是太爱吃老家美食的原因，这座老城里的香气常常和我从前那些记忆夹杂在一起，定格的岁月也便有了鲜活的气息。我有时候还会想起那年除夕夜油炸圆子香的浓郁，想起解封后重新吃到凉面香的爽朗，想起童年在邻居家偷吃的面窝味，想起夏日解渴的甜米酒，想起四季的气息，都如身临其境般真切......

思绪乱飞间我回神见妈妈捧着一瓦罐热腾腾的藕🥣汤，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从小店买的。那边在郊外，要坐三个小时的大巴，别饿着了。”我才意识到自己连夜赶回老家，此刻正站在凌晨的黑夜里被风吹得发抖。我慢慢的喝着汤，看着聚集在大巴车边的亲戚围成一团取暖，随风阖上眼睛。

我想起原来家家也最爱喝藕汤。她的牙不好，所以尤其喜欢粉藕，糯唧唧的香意融着暖丝丝的温度，正如她本人的气质一样，安静而温暖。每次和她一起喝藕汤的时候总是在很冷的冬天，那时我总会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我们已经下了大巴到了郊外的山坡上。那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味，直到我闻到纸钱烧焦的刺鼻味。烧纸的时候烟味总会格外的大，可能是被呛住了，也可能是因为墓前的火光晃眼，我感觉自己的眼睛也渐渐变得湿润。

这一次回武汉我已是个青年，所以不再会幼稚的给家家家公准备过年的惊喜，也不再会像小疯子一样在小巷间跑来跑去。我感觉到一切都在飞速的变化，无论是身边离去的人，还是疾驰向前的时间。而不变的东西，除了根深蒂固的记忆，就是武汉城那些氤氲的香气。

我想起在书里看到的，有些香气就像记忆，刻骨铭心。

直到后来很多年的夜里，在远隔万里的我的梦里，心底深处还是那些恍若隔世的旧时记忆，以及永永远远氤氲着的老城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