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一万次的春和景明

生命久如暗室，不妨碍我明写春诗。

——题记

隆冬，天未大亮，北风作势，枯枝萧瑟。墙角的蜗牛蜷缩在螺旋里，倔强的野草亦将身位放低，臣服于彻骨的寒意。风雪涌入我眼眸之中将一切尽数冰封，或许，我与它们一样，都难以熬过这漫长的冬天了。

可那无边的蔚蓝，纯净的苍穹，又着实像条吊索，吊住我将已未灭的心。白日织梦织不出痛，或许我与它们不同，我还能凭着期待度过这个冬。

一如往日惊醒于不尽黑暗之中，疼痛，撕扯着我的肉体，蔓延进我的眼眶，灼烧着我的灵魂。泪与汗交织奏响悲歌，床沿不再沉默，地板也为我恸哭。徘徊于悲喜的临界，慢慢，漫漫，终于平息。

如若痛苦来去如风，为何，抬头却总没有星空。

我想起你苦笑的面颊，想起你指尖流过的风，想起你的志得意满又想起你带泪的双瞳。命运独爱玩弄尚存希望之人。所以祂轻易推翻了你搭建的高楼，纵使你已身着足与死神抗衡的白衣。透过废墟的缝隙，我看见那令我魂牵梦绕的海，挥舞起千丈巨浪，将一切拍打得支离破碎。原来痛苦无独有偶，守时如钟。

于是蜗牛被掀翻在墙角，野草被折断了腰枝。

因为惶恐，我们相拥；因为不甘，我们共勉。“理论是灰色的，而生命之树常青”，我反复摹写你余留的话语。过于理想的色彩和你的决绝对比竟如此深刻，与你随滂沱大雨离去时的身影一样深刻。离去，是你的选择，不舍，便成了我难解的课题。

隆冬过后，我开始庆幸，我身上仍有一个难以战胜的春。

天地褪下素白的衣装，万物在场场春雨中蓄势待发。然后是一声惊雷，漫山的碧绿簇拥着桃红连绵至云雾之中，模糊的色彩如此张扬，好像那场风雪，只留驻在我的心中。世界并没有邀请我，在那场名为复苏的狂欢上，我只能隔岸观望。

我本虚掩的门好似被谁人推上了。骤雨般下降的各项指标如同来不及丢出的爆竹，将我炸得体无完肤。

原来等待我的，是又一个身死他乡的春天。

出院后我落荒而逃，然而那跌跌撞撞狼狈不堪的脚印却印在了数年前我亦曾奔跑过的路上，一点一点，将我引入，那方最初的灵魂所栖之处。

蜗牛探出了脑袋，懵懂地离开了墙角，野草失去了禁锢，犹豫地支起了身子。

我回到了曾经千万次想要离开的故乡，在我无处可去时永远包容着我的小小村庄。被时光浸润后木门上曾留下的涂鸦早已斑驳，门前溪水东流载着童年一去不返。而经久不变的，是外婆慈爱的眉眼。她用布满年轮的手轻轻抚过我苦笑的脸，于是我盛满悲伤的嘴角染上了叶的芬芳。树梢也沙沙作响，应和着我的迷茫。

清风敲打着我的窗子，迷迷糊糊，昏昏沉沉，我随它行至院中。天光明灭间一座傲人的丰碑赫然矗立于风中。

我不曾见过生命最瑰丽动人的景象，然而它如今确确实实出现了，出现在我贫瘠的生命里了。它在一切易逝之物中飞舞飘扬，立足无边春色浅吟昨日之歌，最后拥向承托我的土地，落笔无数诗行。

我的心也和这些树叶一齐纷飞了。

那场在我心中经年未灭的风雪与眼前之景不断重合，慢慢，漫漫。直到再也分不清，我才蓦然清醒。

啊，原是我自己关上了门。

死亡总是如影随形，在那之前，我却仍有权力选择心脏跳动的频率。被风雪掩埋不如随其飘舞，成为你口中那棵常青之树。

然后展开双臂，在隆冬迎下风雪，于暖春卷起飞花。上演一万次生命最瑰丽动人的景象。

于是蜗牛终于见到了大海，而它的脚下，绿意无际，野草丛生。

而我的生命，上演了一万次的春和景明。